体面地告别（上）
有关于博物馆的部分基本没有逻辑可言，我并没有去过任何古生物类博物馆，对蝴蝶也知之甚少。万分抱歉给您带来阅读不适感， 也欢迎您对这些错误进行纠正，谢谢。
以下是正文：
梅林说服了姜汁放走哈利，说服他自己反倒容易许多。 于是现在，他们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即使哈利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至少值得一个体面的告别，自然博物馆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阳光正好，空气中也没有谷物酿造的气味，清新干燥的凉风让哈利感到安心。 “我们像是在逃亡。”他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脱口而出。
“而狱警现在是你的司机。”梅林转过头，隔着墨镜冲他挑了下眉。
“像过时的西部电影。”哈利笑出声，轻松的氛围困在逼仄的空间中，渗进他皮肤里。 “这时候应该有欢歌和痛饮。”
“酒可以留到进城再喝。”梅林伸手打开音响。车里只有几首歌，都是过去他和哈利共同喜欢的。
哈利随着音乐在膝盖上敲打节拍。“Almost heaven ，我喜欢这个。”他转向梅林，“我该喜欢这个吗？”
梅林的手从方向盘上抬了一下，又落回去。“听从你的感觉就好。”他哼着不成调的旋律，有点怀念家里的风笛。在家时哈利总怂恿他吹几首，丝毫不在意他着实拿不出手的演奏技巧。
哈利放弃了按住他在风中肆意飞舞的头发这一徒劳尝试，侧头去看梅林。梅林当然无需顾及头发。他的防水服和贝雷帽扔在后座上，只穿一件工装衬衣。袖子卷到肘关节处，露出流畅的小臂肌肉线条。 梅林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或许还是个好人，哈利胡乱思考着。尽管初次见面时梅林上来就谈起自己的鞋，毫无英国人的自觉；尽管他还用水淹他，把他绑在马后面。但他屡次叫停那些危险实验，也没像年轻人一样急切的讨要拥抱，梅林的手掌干燥温暖。
哈利对梅林有无端的好感。或许只是因为他长得足够好看，像是他青春期春梦对象走入现实；也可能是因为梅林愿意接纳现在的他，而不是把自己当作过去灵魂的躯壳。他时常从梅林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种平静温和的爱，这大概象征着真正的友谊。
汽车在公路上孤独地跑。哈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梅林没什么交谈的欲望。情感会从语言中泄漏出去，而哈利无需承受这些不必要的负担。临近中午，他们开进加油站。梅林给汽车加满油，转身走进商店，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盒子。哈利靠在车门上，看他回来。他把墨镜挂在胸前，领口因重力坠得更低，露出大片麦色的肌肤。他把其中一个盒子递过来。
哈利拆开时有些惊喜，“双份芝士的。”
“我知道。”梅林对他笑了一下，眼底尽是他搞不懂的情感。
他把“谢谢”吞了回去。 三明治的味道同任何一个加油站都一样，糟糕但不至于难以下咽。比起在酒厂吃下的那种，至少他可以多享用一份芝士而不必成为姜汁对健康饮食过分追求的牺牲品。
哈利把吃剩的包装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绕到车前面。梅林靠在引擎盖上抽烟。他走过去，从梅林指尖抽走香烟塞进嘴里，整个动作顺理成章一气呵成。直到薄荷的凉意在他口腔中打个转跑出去，他才反应过来。“我为什么会这样做？”他这样问自己，他想为自己鲁莽的行为道歉，然而梅林的反应却像是习惯了，只是又摸出一根点上，无需一个解释的样子。 哈利只好把注意力放回烟上，滤嘴的地方还沾有梅林的味道，他一点都不排斥那个，甚至莫名想要更多。他们喷吐的烟雾在空气中融为一体，像是一种无声地交流。
“我过去是什么样子的？”哈利没看梅林，只是专心研究远方的飞鸟。
梅林把烟从嘴上抽出来，也没看他，“你是个绅士。” 他这么说。梅林的语气很平淡，再没有多余的感情泄出。
他只好继续追问：“我过去信教吗？”
他用余光瞥见梅林的手抖了一下，掩饰般地磕掉烟灰，又吸了一口才开口：“在必要的场合你保留宗教习惯，但其他时候我想，不。”
“宗教似乎是我，不，是这个身体的一个禁忌。”哈利用手夹着烟，夸张地比划一下自己。“我对上帝全部的印象，就只有一间白色的教堂，两扇紧闭的木门。我是说，这对于一个英国人来说不太正常，不是吗？”
梅林现在必须调动自己全身的肌肉来阻止将哈利拥入怀中的冲动。他该怎么回答呢？“你是个十足的叛教者？你有个在军方堕胎所工作的苏格兰光头男朋友？”还是“上帝把他的传教场变成了地狱，派你去充当地狱使者？”他只好什么都不说。
“该出发了。”这是哈利收到的答复。梅林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转身回到车上。 哈利又过了五分钟才上车，他花了点时间享受他的烟，毕竟这是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们走进昏暗的展厅，非休息日的午后里面没什么人，空荡荡的大厅回响着脚步声，已走过的区域感应灯一盏盏灭掉。哈利走得不快，谈不上漫不经心但也绝非认真。梅林跟在他身后翻阅导览册。直到哈利停在一个展柜前。
“野生的海伦娜闪蝶，”哈利凝视展台，“能发现她真是幸运，制造者拥有了这种美，鳞翅目昆虫总能激发人的占有欲。”
“只有自然才能真正拥有它们。”梅林站近，也低头去看，说话时气息扫过他的侧颊。
“那他至少拥有了一只。”哈利直起身，天花板柔和的灯光投射下来，给他的脸打上交错的阴影。“我也想发现一只蝴蝶，全新，不为人所知的。于是我得以完全拥有她，只与造物分享这一物种。我还能给它起个名字。”
“你想叫它什么？”他没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哈利转头看他，没直接给出回答。梅林没必要问这个，他早就知道答案，一个眼前茫然的昆虫学者忘记的答案。
哈利坐在草地上翻看他的宝贝图鉴。清晨和煦的阳光照在草间，蒸发隔夜露水散发清新的水汽。梅林结束了晨跑，挨着他坐下。
“十二分钟。”哈利停了秒表，递上毛巾和水。 梅林喝掉大半瓶，用剩下的浇透毛巾盖在脸上，仰面躺下。
“我不会再让你带着书出来锻炼了。”他轻快地抱怨。
“是你跑太快。”
“得了吧，说的好像你追不上似的。”
“行，那就是我懒；看你跑步比跟你跑更让人高兴，大卫。”
“光走路可抓不到蝴蝶，长腿先生。”
哈利一把扯下他脸上的毛巾，认真使他的眼睛愈发明亮，“我会发现一种全新的蝴蝶，还要用你的名字命名它。” 他俯身同梅林接吻。
“我不知道。”哈利的声音把梅林拉回现实，“也许过去的哈利有想法吧。”
“你可以再想一个，也许还能想起过去的那个。”梅林拍拍他的肩膀，“等你找到新蝴蝶时。”
“如果你的确有这样的打算，我可以提供一些帮助；我是说，你愿意接受的话。”哈利的眼睛亮起来，“你还有不少工具放在我家。”梅林显得有些局促，“你知道，我们过去是朋友。”
他想起家里的标本。不全是蝴蝶，当然也没有他的狗。不少是哈利雨林历险的战利品，往往伴着“它翅膀的光泽让我想起魔法师头顶的智慧之光”之类的赠言。另一些则是抢救来的残次品。或是被固定针撕裂，或是在干燥时脱落一节腹。哈利只会留下完美的成品，任由其余成果孤零零地躺在操作台上。而梅林喜欢残缺的物件，正如他保留了那些磕碰过的马克杯。它们使哈利变得真实，一定程度上阻止梅林怀疑他的伴侣是自己臆造得梅菲斯特。他同样喜欢残缺的骑士。
所有的标本被梅林妥帖地收起，挂在书房墙壁上。他没有哈利那么张扬，任务又太多。若是收集报纸，他大概可以直接占领图书馆的报刊阅览室。按照传统，家里保留三张足够了。
“你家里有不少珍贵的标本，可惜被炸掉了。”
“那很可惜。”哈利并没有多遗憾。
梅林等在出口处，留哈利一个人在展厅里游荡。他对古生物兴趣不大，可能的话他更想去看蒸汽时代的金属工件或是爱德华时期的礼服，满足自己作为裁缝的兴趣。但眼下仍有一事困扰他，他攥紧手中的盒子。
哈利刚走出展厅就被梅林拦下。光头的眉毛拧在一起，脸上混着奇特的愧疚和犹豫，又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哈利，我想给你个礼物。”
哈利一下笑出声，严肃的特工此刻简直一团糟。 “现在就告别是不是太早了点？我们还没去喝酒呢。”哈利伸手接过盒子。
“这是你制作的第一个标本，好多年前了。”感谢上帝让它安全抵达了大洋彼岸。
“哈利，我希望你能开始全新的生活。忘记肯塔基，忘记该死的白色教堂，也忘记我们这群奇怪的人。”
他说得太认真也太温柔，哈利迷失在他绿色的瞳孔中，好一会才做出回应。他走近，给了梅林一个拥抱。
“梅林，你是个好人。”
TBC
下半部分将是有关体面地告别中不那么体面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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